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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告別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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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角的金貔貅吞吐著禦用熏香,殿中金磚蒙上了一層朦朧虛影,氣氛壓抑而冷清。

皇帝在禦座前來回踱步,驀地回身道:“江施那匹夫竟能提前猜到朕之意圖?你可知方才幾位大臣聯名上奏,讓朕加封你為中書侍郎?”

成靜靜立在殿中,廣袖淡淡垂落,眼眸半闔,漸漸陷入沈思。

江施此舉也實在是在他意料之外。

如今中書令丘尹年邁病弱,手中之權多落於下級官員之手,只要加封他為中書侍郎,他便會成為中書省裏不可或缺的人物,必須留在禦前參知政事。

自然也不能奔赴荊州了。

江施位高權重,本就不是將他特別放在眼裏,此時此刻戰事混亂,尚書臺想必也急需籌備軍糧物資、調任官員、實施詔令,必然焦頭爛額。

既然如此,誰會註意到他?

誰會在幾大士族出動之時,將目光放在他一個小小的中書舍人的身上?他無權無勢,因為娶了謝映棠,在別人眼中,或許應是那等中途依附權貴之人。

到底是誰……看出了他的意圖?

那個人,不但要了解他的作風,知曉他的為人,還要看得起他的本事,將目光始終緊盯在他的身上。

成靜細細一想所有可能之人,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人的名字。

謝映舒。

以三郎對謝映棠的寵愛,必然不許他斷然離開,更怕他阻撓士族。

當然,這僅僅只是揣測。他相信謝映棠不會背叛他,那麽能揣摩出他的意圖之人屈指可數,可無論那人是誰,如今與他定然是站在了對立面上。

他欲離開,那人欲阻撓。

可誰又能真正阻止帝王的心意?

成靜道:“所以,陛下如今急詔臣入宮,是想讓臣即刻離開洛陽,明日一早再頒布旨意,屆時誰都不可阻止?”

皇帝淡淡“嗯”了一聲,嘆道:“阿靜,朕也不想如此倉促,可他們既然猜到,便要委屈你鋌而走險了。”

“陛下縱使不說,臣也會如此做。”成靜的聲音清冷,在殿中回蕩著,“幹系重大,臣此番奔赴公安,是非去不可,是為了自己,也是了陛下。”

“朕再次與你說清楚,這回朕只給你一千人,若當真出了狀況,朕讓你自己全權做主,定要力挽狂瀾,但絕不可亂了規矩。”

“臣遵命。”

“若達不到要求,又當如何?”

“臣任憑陛下處置。”

“當真有把握?”

“有。”

皇帝聞言,揚眉一笑,倒也覺得今日的成靜實在好說話得很,便道:“朕已經派人給你備好了馬,待你出城,自有人接應。此番路遠,阿靜定要註意安全。”

成靜擡手行禮,“謝陛下,臣定不辱使命。”說著,便要告退。

“慢著。”皇帝忽然出聲,淡淡道:“你與端華分開得如此匆忙,可還要再見一面?”

成靜動作一頓。

他瞇了瞇眼,有些不確定地擡頭,“陛下說……什麽?”

還見一面?

棠兒遠在宮外,他竟還能回府一見?

他一向風淡雲輕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龜裂,沒想到他也會有如此意外的時候,皇帝微微一笑,“你的夫人,朕方才派人接進宮了,卿盡管放心,你不在洛陽的這幾日,朕定會替你好好護著她,皇後與她姐妹情深,也好有個照應。”

成靜眉心悚然一跳。

他眼底霎時冰融火起,寒意一寸寸順著胸腔彌漫開來,每一寸骨頭都漸漸僵硬起來。他默然站了許久,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,“臣多謝陛下。”

他低頭,看不清臉上的表情,只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,便隨著內侍退了出去。

一邊的大內官連忙上前,不確定道:“老奴方才感覺……成大人似乎有些不滿。”

“他不敢不滿。”皇帝垂袖看著緊閉的殿門,淡淡道:“他的夫人在朕手中,他若想無後顧之憂,便乖乖地聽朕的話。他做得好了,端華自然安然無恙。”

“可老奴認識成大人這麽多年,從未見過他像方才那般不快,平白讓人覺得瘆得慌。”

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,嗤笑道:“看來,他是真的很在意端華啊,朕當初要給他美人他不要,還要讓朕的大內官感覺瘆得慌。”

大內官連忙躬下身來,賠笑道:“老奴說錯話了,老奴掌嘴!成大人再如何,都是陛下的臣子,陛下讓他往左,他又豈能往右呢?”

皇帝冷笑一聲,“但願如此罷。”

謝映棠獨立站在一間光線幽暗的宮殿裏。

殿外月輝灑入窗中,與殿中微薄的燭光交融起來,宮殿裏外打掃得幹幹凈凈,但覺無人居住之象,謝映棠試著推了一下門,心裏巨石一沈。

門被鎖了。

成靜入宮之後,那些還逗留未走的內侍們忽然換了一副面孔,催促她更衣入宮,說是帶她去見她長姊。

但是她對皇宮的路熟悉大半,一路上被內侍牽引著,才忽然明白,這不是去含章殿的路。

察覺不對時已經晚了,他們將她強硬地帶到此處,反鎖上門關了起來,任她喊叫怒罵,威逼利誘,皆無動無衷。

謝映棠深吸一口涼氣,強自冷靜下來。

夜裏頗冷,她在原地來回踱步,讓身子漸漸回暖,腦內卻急速思考著——

她知成靜牽扯了許多利益,這回入宮也是意料之外,方才成靜那般對她匆匆交代,想必便極有可能真的直接離開洛陽。

但他離開,不代表別人敢對她下手了。

以她之身份,若此刻出事,必然牽連甚廣。

而那些內侍定然是宮裏之人,這一點不假,但他們能順利將她關在此處,她的阿姊必然不知情。

那麽……是皇帝親自授意?

關著她,難不成還想利用她控制成靜不成?

謝映棠伸手摸了摸腰間玉佩——成靜將此物給她之後,她便直接貼身帶著了。

此刻,面對著這一殿冷清幽暗,她竟沒由來得覺得透心的涼。

成靜避不開那麽多的陰私算計,連她也不能幸免。

小時候,總以為誰都要敬著她讓著她,身邊的人誰都不敢冒犯她,別人所經歷的那些陰暗不堪的事情,都降臨不到她的頭上來。

可如今,她終於直面這樣的事情了。

仿佛迎頭一棒,她終於從沈溺的安樂窩裏徹底蘇醒過來。

謝映棠背對著大門,也不知自己究竟站了多久,心便在黑暗中這般沈浮不定。

殿外漸有腳步聲響起。

那腳步聲穩健有力,由遠極盡,沈穩的腳步聲後仍跟著一串的淩亂碎步,似乎有人帶著一幹宮人走了過來。

門外解鎖聲驀地響起。

謝映棠霍然回身,徹底冷了臉,就要看是誰敢將她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關押起來。

那門被推了一半,男子清冷的聲音響起,“退下。”

聲音裏夾了一絲慍怒。

零散的腳步聲漸遠,謝映棠神色一怔,面上冷意霎時消散。

成靜推開門大步進來,一眼便看見站在正中的謝映棠,他喉頭微動,一字也不待說出口來,猛地將她攔腰摟緊懷中。

力道之大,恨不得將她揉碎在懷裏。

她只覺喉間一哽,急急擡手回抱了他,將小臉靠上他溫暖的胸膛,輕輕一嗅,又是熟悉的氣息。

短短幾個時辰,竟分別又重逢。

成靜只覺太陽穴突突得疼,雙眼驟然一閉,低聲道:“委屈你了。”

她搖頭,柔聲道:“陛下為難你沒有?”

“沒有,但我今日便要離開洛陽。”他擡手捧住她的頭,低頭親吻著她的眉心,額頭相抵,他咬牙冷道:“是我沒有本事,害你被迫被困於此處,當初你被困於樓閣之上,我便無能為力,如今我若再救你不得,便是我配不上你,生生拖累了你——”

他話未說完,她連忙搖頭道:“不是的!”她心有哀戚,雙眼漫上淚來,抓緊他的衣裳,垂眼道:“是我,我做不了什麽,只能讓你畏首畏尾,徒留後顧之憂。”

他心底暗嘆,她總是想著自己的問題,可他作為男兒,又如何能容忍妻子隨自己受委屈?無論如何,不管她如何說非他之錯,他心裏便認定了,就是他無能。

那他便借此機會,一步登天。

讓冷眼旁觀者落入汙沼,讓高高在上墮入塵埃,而他成靜,此去必要將他們踩在腳下。

為天下,更是為她。

成靜原本清澈溫和的雙眸中,驟然閃過一絲不甘的冷意。

謝映棠借著昏暗的光,也心驚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,連忙抱緊他,搖頭道:“我沒事,靜靜不要為了我生氣,你放心走罷,我會照顧好自己的。”

他抿唇,冷道:“我不在時,你便盡量呆在皇後身邊,千萬不要四處亂走,亦不可與世族妃嬪往來密切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飲茶用膳切記讓人先試吃,平日保持清醒,切勿飲酒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若有不便之事,大可求助三郎。”

“好。”

他低頭看了看她,憐惜道:“若是想我呢?”

她咬了咬下唇,“若是想你,我便瞧瞧你給我的玉佩,或者臨摹你的字。”

“好。”他聲音忽而低啞下來,又好好地看了她一眼,低聲道:“等下回相逢,我必將你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,再也不分離。”

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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